知更鸟

你总是追着他跑 什么时候他才追着你跑呢 哎

【强欣剂】鱼眼昏沉

🥹😭写的好好 

别猜火车:

原作向。关于两人阴差阳错再次一起过了除夕的合理想象,一些试探推拉和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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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装好像又做硬了,高启强窝在方向盘后等红绿灯时才觉出来。但无论睡袍还是西装,在他眼里归根结底都是用来遮盖鱼腥味的,感受如何并不算最紧要。


过去的很多年里,亡妻陈书婷都说他想多了,被窝里明明只有他那破古龙水的味道,可高启强向内嗅闻自己的时候,总觉得那股鱼摊上的腥气还在,阴魂不散地从他骨头缝里冒出来。不知道阿盛到了那边还能不能闻到自己被鱼贩养大的穷味,他真心希望如果来生还是辛苦,弟弟就不要和他在辛苦的生活里再相见。


黑水横流的日子看似过去了,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他们这些旧厂街养大的人在走出菜市场后还是招虫,走到哪里就被叮到哪里,即便他已经不是阿强,而是老板,是高总。这感觉就像他们都活在哪本书里,结局已经被作者写好了一样,他得不停地用力挥动双臂——就像安欣在医院用警戒线逼退他那天似的——他一边后撤,一边驱赶紧追不舍的命运。可他脊背上负着太多人的活路,有时他甚至觉得不是自己在驾车,而是车骑在他的头上招摇过市,比如现在,他头顶千斤豪车在宽阔崭新的街道上滑动,仿佛表演独角滑稽戏,面上无光,所以走得慢,看不见的黑水已经在涨潮了,很快就会从脚底攀上肩头,漫进他的食管。


快过完的除夕,儿女各自去睡,他敷衍走小龙小虎,独自开车回到了城中,想看看他这条不归路真正的起点。


市局。眼前的建筑几乎是种魔咒,很多墙砖都开裂了,招牌上的金字掉了很多漆,斑斑驳驳的,在黑夜里看起来像一张被毁了容的脸面。城市隐秘的朽味从门卫处的窗缝中吹出,来自用了很多年的玻璃杯壁上残留的茶渍。人都会舍不得更换自己用惯了的物品,高启强明白。


他忍不住揣测,被调离刑侦支队那天,安欣在走出这座大楼前有没有带走千禧年除夕夜请他吃饺子的不锈钢饭盒。他后来再也没吃到过那么香的饭。哪怕这些年他过得风生水起,都常常无法抗拒那盒饺子的召唤,几乎咬断牙齿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越过界线回到从前那一边。


禁鞭的除夕比他刚离开的住宅还冷清,只有少数从大城市回到京海的年轻人小撮小撮地蹭着街边走,可能是刚结束高中同学的聚会,高启强没读过,但妹妹几乎每年参加,回家后说起这些都让他心情很好。他开了窗,忍住祝贺这些年轻人新年快乐的欲望,目送他们走远。


没有谁比他更知道,人一旦大起来,不再渺小,也就同时不会再快乐了。这与年岁无关。


比如他高启强,正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安欣的人生,才能长出现在这身骨头,远比他的肉体高大,因此野性难驯。他说不上是否喜欢,只知道他现在的骨头不合身,也许是安欣的血肉和他之间产生了排异反应。想起安欣,他满嘴都是眼泪和进饺子馅的味道。


车辆继续向街角行驶半公里后,这种味道成了切切实实的磁场,强烈地、不容置疑地促使他疾速调头——身着交警制服的安欣正站在道路前方,显然并没有在执勤,而是踮着脚尖往市局大楼的方向看,并且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车。但引擎仅仅响了几秒,他就踩上了刹车,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抽走钥匙下车步行。


以往安欣从来没抓住过他,除夕之夜,他可以赠送安欣一次不会再跟丢的体验。


京海很小,从市局走到旧厂街感觉上还没有他在家里走一圈用时久。他带着不远不近跟上来的安欣,路过第一家强盛小灵通的门脸,又从菜市场后门绕道——这些建筑都已经在拆迁改造中面目全非了,但他心里的地图用的还是旧京海的比例尺——最后是仅存的一栋工厂大院家属楼,他走上顶层,打开重新上过绿漆的铁闸门,贴着墙面等安欣也走进来。


“安警官,交警平时不能配枪吧,”他用中指关节敲敲房门,门板也用讨好的颤音回应他,甚至显得谄媚,就像当初整个菜市场都对他充满指望,同时也惧怕他的拆迁剪会对准自己,“既然不能击毙我,要不要进来一起坐坐?”


铁闸门外的黑影没搭腔,好像只是在用余光防备着他的动作,他于是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又捻出钥匙间那把最旧的开门,弯腰作邀请状。安欣仍然浑身都硬邦邦的,但起码走进了铁闸门,眼色一使,赶他先进屋。安欣不期待他,更不会怕他,永远是这副样子,很多年积攒的变化都只局限在脊背佝偻的程度上,就这么佝偻着暂停在他身后,视线自下而上扫过整个屋子,又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那双眼仿佛连通着安装在他心里的镜子,总想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


高启强一直都心知肚明,如果世上有一个人对自己的了解能够达到这个程度,那么他如果不是爱人,就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两者有时会合而为一,他也知道,只是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合而为一本人。


“快坐安警官,桌椅都是干净的,小龙他们拿着钥匙经常过来打扫,我看看今年过年给我准备了什么吃的。”高启强背对着安欣打开冰箱,温顺地露出后心,好像毫不担心对方手里真带了枪,他听到安欣的呼吸慢下来,接着是被板凳腿刮蹭时地面发出的抽泣声,冰箱灯照得他头顶亮起来一圈。


安欣不怀好意:“你头发稀了。”


高启强没回答。真空层的鲜鱼被他丢出来,在案板上挣扎,是条青衣。大概是唐小龙喝酒偷了懒,让手底下孩子来放的食材,连不能送鱼这条禁忌都不知道。但高启强瞥了一眼安欣头顶那一层白,又算算自己的年纪,觉得这规矩应该可以废除了,老默已经走了那么久,女儿黄瑶都被他养出来去读大学了。不就是吃鱼嘛,活人又不会被鱼吃了。


眼下他打算蒸了这条青衣给安欣吃,以前总请吃面,这次也该换换花样。“人只要活着就会老嘛,关键是活着,活着做成了什么事,不过我是越老就越怕回这里,”他捡出几棵菜心打算白灼,萝卜鱿鱼干做汤,鸡用沙姜来煮,先泡上鱿鱼干,葱姜水腌鱼,又斩起了鸡,刀刀干脆,“我一直不想换掉以前那个冰箱,是实在不能用了才换的,因为小龙他们一到过年就准备年夜饭用的东西送到这里,老是劝我换,冰箱是换了,但阿盛和婷婷都走了以后,我就不是很想再带晓晨和瑶瑶来,这冰箱没用了。”


“那你……”也许是想到了殉职的兄弟李响,安欣听到高启盛的名字以后又开始惜字如金。


“安警官来做客,这冰箱才有用,不然我呢,就去找老徐给我煮猪脚面了。今天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应该来市里,这不是来对了嘛。”高启强开始往不锈钢盆里的鸡块表面倒沙姜粉,辛辣的粉雾几乎熏出他的眼泪来,又腾不出手去擦。


安欣把小木桌上的抽纸丢到了案板上:“这一片不是都拆了吗?他那家店还能开着?”


“我不想让他关,谁能让他关?改天想吃面记得来找我,就说是我一起吃面的老朋友。”鱿鱼干的膜撕起来费神,他不得不凑近了仔细看,说话瓮声瓮气的,安欣听得冷笑:“谁是你老朋友。”


高启强不认同,但也安安静静不反驳,将萝卜和鱿鱼干煲进砂锅就专注往鱼腹中塞葱段姜片,随即烧水上锅蒸,下层米饭,上层青衣,烧沙姜鸡的同时在旁边灶口焯菜心。安欣很多年没看他左右开弓,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问他:“你手艺一点都没生疏哈,日理万机,还有时间下厨?”


“这是本能,就和你用枪一样,我给弟弟妹妹做饭那么多年,闭着眼睛都能做。你呢,你闭着眼睛都能击毙我。”他用手指比枪,朝自己胸口指。


“高启强,这是大年三十,你在这击毙击毙,真不想活了就跟我去自首,”安欣瞪着他站起来,“跟你一路渴死我了,水呢?”


他双手合十求饶:“我给你倒,安警官,您坐。”


敞口玻璃杯递过去,安欣看了两眼就开始大口喝,好像大过年的也懒得再想有没有被下毒,高启强笑眯眯地盯着安欣喝水,但煮沙姜鸡的汤已经被大火烧开,翻滚的水声惊醒了他。他准备捞出鸡块过凉,却被锅口的水蒸气扑出一头汗:“他们都是整只鸡煮,我们家是切块腌鸡,煮好了再蘸一遍酱吃,姜味更浓。那个安欣啊,帮我弄一下衣服,西装太紧了。”


安欣绕到他背后,捏着他的后领:“怎么弄?”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安欣就干脆利落地将妨碍他动作的衣袖剥了一边下来。“是这意思吗?”安欣问。他将捣蘸料的杵换到另一边手上,无声地对安欣的理解表示肯定。安欣酷似拥抱的动作也是无声的,但又比擂钵里的动静还要吵闹,这让高启强觉得很伤感。


他差点忘了,原来安欣的好是这么吵闹的,充斥着千禧年大年三十的春晚报幕,两个人在老徐那里吃猪脚面吸溜吸溜的响动,还有他的车路过刚刚调任交警的安欣时听到的大哭。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大哭,也许是怕吵醒了京海那天早晨犹犹豫豫的雨,整条马路只有他能听见。


这中间当然也不光是对他一个人的好,只能说安欣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好人,做过唯一的错事是送了那半盒饺子,但高启强从不后悔。没有他,也会有李启强、王启强,至少他已经收了再对安欣动手的心。


“谢谢你啊,安欣。你坐,坐那等我,这些都马上就好,很快的。”高启强把鱼露倒进擂钵搅拌,掀开砂锅看看汤,又回头打量还留在原地的安欣。


安欣别开头,带着他的西装外套回到饭桌前坐着,过了几分钟突然朝他喊:“我觉得你是不是胖了,这西装哪紧?”


他下意识收了收肚子,但还是被安欣抓了个现行。安欣这么笑起来还是像年轻的时候,一脸皮紧了的样子,但反正比每天老气横秋要好看得多,高启强垫着毛巾端起砂锅,一边朝餐桌走一边唱反调:“紧啊,肯定是你瘦了。年夜饭没人给你弄,零点都过了,夜宵多吃点。”安欣坐着等他来来回回端鱼盘和鸡煲,再是菜心、米饭、抽纸,最后去了酒柜前。


原来装旧电视的柜子现在放满了名酒,茅五剑大多不是正经来路,但高启强记得也有老家人送的本地酒,他蹲着挑拣了一阵,终于摸出来两瓶双凤,不知道安欣爱不爱喝这一口。他带着酒盅回到餐桌旁,安欣正低着头玩手机,看到这两瓶双凤,左右眼一齐亮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喝?”


“我不知道你爱喝,只知道这个酒便宜,你是公职人员嘛,给你倒茅台你敢张嘴吗?”高启强开了酒,给两个酒盅都倒满,举起其中一个,另一个递给对面,“我不算计你,安欣,你就安心吃。”


席间安欣最喜欢的就是这条蒸青衣,嚼得很用力,高启强怀疑安欣说不定是当做他的肉在吃,但也不要紧。他最爱吃的是那道白灼菜心,酱油都很少蘸。倒是安欣,一副常年营养不良的吃相,像他以前就着辣椒酱吃猪脚面,看来这几年是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安长林还在勃北,孟德海恐怕已经很不乐意理会这家伙了。


“你混这么惨,要不我早点投降下车吧,”他拨开安欣的筷子夹了一小瓣鱼肉,在舌尖抿着,没有马上咀嚼,“不觉得腥吗,我总觉得腥,放多少姜蒜都根本去不掉。”


“是你体内血腥气重吧,”安欣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表情又郑重其事,不知道究竟指的是哪种血腥气,“现在哪还是你投降就能解决的事。你下不来,我更下不来,就只能看看,两辆火车开到最后,到底谁选了脱轨的那条路。我觉得自取灭亡的肯定不是我,你觉得呢?”


高启强觉得自己被鱼刺扎了舌头,心脏也跟着僵了一秒钟,但手指很快醒过来,动了动筷子:“不是说大年三十么,我不说击毙,你也别说脱轨,吃菜安欣,你得多吃肉。”


对面没继续接腔。安欣敲开他的筷子,又被他挤过来,两个人决斗似的抢那条不到两斤的青衣,高启强转而去夹沙姜鸡,又被安欣追上,只有萝卜鱿鱼汤安安生生喝了一小碗,因为安欣被沙姜鸡难啃的骨头绊住了。


只要是难啃的骨头,安欣都爱啃,好像这个人就不喜欢做任何容易做的事,高启强了然于心,趁机清扫了剩下的几根菜心,免得安欣连这都要抢。米饭几乎没人动筷,都就着酒干吃菜,高启强象征性地夹了一点,分明剔透的几粒米抱在一起,看着可怜,他又没了胃口,抬手把刚满上的一盅酒喝净。


“我吃饱了没事,就想找点事,”安欣啃完了骨头,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揩嘴,也像他一样倒满一盅双凤,仰头喝个底掉,“现在我没有带任何设备,就这么一双耳朵,你也就一张嘴,谎话说到顶头,可能就再也不会说真话了,所以你跟我说,那天到底是不是你报的警。”


又来了。高启强刚要这么想,却突然记起来,自从那天阿盛和李响同归于尽以后,安欣就从来就没有问过他这件事。所以安欣心里肯定早就有答案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安欣什么都知道,可他只能说谎。他们都在那一天成了严重磨损的人,一个失去至亲,一个失去战友,如果在餐桌上说破真相,尤其是给安欣知道真相,他恐怕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好胃口。


“阿盛做错了事,我当然要报警,你看,”他于是向后一指,老屋正中央的灵位是父亲的,阿盛在坐,陈书婷在右,三幅遗像日夜享他的香火,“阿盛这么笑起来高兴多了,是不是安警官。”


好像是他笑得太大声吵到了对面的人,安欣一从遗像上回过神来就捂住了头趴在桌上,似乎不忍卒听,高启强越笑喉口越干,到最后自己都觉得难听,住了嘴慢慢喝起酒来。而安欣再次坐起身,眼白晕上的红在疾速消退,腰背重新挺得板直,把酒盅斟满伸向他:“新年快乐,我祝你再风生水起十年。”


酒盅在他面前绕一圈,随着瓷裂声呲嚓作响,淅淅沥沥的酒在他脚底溅开。


“最多十年,我亲自去给你扫墓。”


高启强听到屋外的铁闸门被摔上,抬脚挪到了灵位前,将三幅遗像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听见了没有,到时候谁给你们扫墓啊?”安欣出去时没关紧他身后这扇门,骤然起了风,冷气钻得他一阵寒颤。


远处的鞭炮声紧随这阵风从门缝扎进来,似乎也惊动了三座香炉,高启强眼前烟雾缭绕,回头时饭桌上那条青衣只剩一颗倔强的头颅,却还在对他侧目。高启强恍惚觉得那是安欣的化身,可又猝然醒觉,他们再不会有隔桌相望的一天了。安欣心明眼亮,往后一定平平安安,而他的结局天注定,桌上残羹剩饭,鱼眼昏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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